你說，疫情改變了什麼？
本文改寫自筆者於「田野工作坊」（由台大城鄉所開設）時所撰寫的課程作業。作業內容為修課同學兩兩一組，互相與對方練習如何擬定訪談的主題、訪談綱要，以及實際的口說訪談。最後，同學則需要從這份經由訪談得到的談話紀錄進行分析，進一步地探討與主題有關之面向和個人反思。當次訪談的題目為「疫情當下人們配戴口罩的配合程度與情形」，並以組員作為訪談的對象進行相關內容的訪談。在此，感謝我的受訪者Hajime願意公開這份訪談紀錄，不僅是讓自己，也提供給閱讀這份習作的朋友，得以透過這份訪談練習更加理解訪談者、受訪者與現象之間如何進行、互動，以及搭建彼此的詮釋意義。
一、研究主題
說明：與夥伴共同擬定訪談主題。題目：疫情當下人們配戴口罩的配合程度與情形
關鍵字：疫情前後差異、口罩穿戴意願、口罩穿戴觀察
二、訪談大綱
說明：與夥伴共同擬定的訪談大綱。（一）關於「你」個人
- 背景資料（性別、系級、現在居住地、家鄉）
- 你覺得自己有哪些特殊的身份，其身份影響到你在日常的活動？
- 可否概略談談你一天的日常生活作息？（早、午、晚）如果可以，能否方便說明一天之中有些時候是你個人通常休息的時間，包括上班、上課等例行正事期間。
（二）疫情前後，戴口罩的習慣如何改變？
- 疫情之前，你／妳戴口罩的情況？
- 會不會有機會戴到口罩？
- 一個禮拜有幾天戴口罩？
- 假如有戴口罩，大概都在什麼情形下？
- 疫情之後，你／妳戴口罩的情況？（室外，室內，人多和人少）
- 一個禮拜有幾天戴口罩？
- 假如有戴口罩，大概都在什麼情形下？
- 會不會有機會戴到口罩？
- 疫情前後，周遭環境有什麼變化？
- 戴的人變多變少？
- 你跟哪些人出門，會戴口罩／不戴口罩？
- 家人戴口罩的情況？
（三）個人佩戴口罩的感受？
- 戴口罩的感受如何？（不情願的地方：應該戴，但不想要戴）
- 為什麼會覺得應該戴？
- 那為什麼特別不喜歡？在哪個場域嗎？要做什麼運動？
- 沒戴口罩的人會引起周圍什麼反應？
- 自己對他們會有什麼防備嗎？
- 自己曾沒戴而被異樣對待嗎？
- 在執行戴口罩上有沒有困難？
- 有足夠的口罩可以戴嗎？
- 為了獲得口罩有什麼特別的付出嗎（排隊等）？
- 戴口罩的當下，主動還是被動程度（或成分）居多？
（四）親友對於「配合戴口罩」看法（可用迂迴問法）。
- 身邊的人佩戴口罩的意願程度？
- 與身邊的人對口罩的意見有不同之處嗎？
- 那你覺得他們的意見是出於什麼原因？
三、節選訪談紀錄
說明：請從訪談逐字稿中，擷取其中一段你認為對理解研究主題最關鍵的對話。紀錄對話內容包括：受訪者針對某幾個問題所做的回答、訪談情境與雙方對話反應等，而非只是逐字稿。【Ｙ：楊凱傑（訪談人）／Ｈ：Hajime（受訪者）】
四、訪談分析
說明：從以上訪談內容裡，你的發現是什麼？怎麼發現的？從這個發現，你進一步問了什麼？或還想再進一步問什麼來了解受訪者對研究主題的觀點？列點簡述即可。- 疫情對於受訪者而言，其影響並非完全、立即性的，而可能是局部、間歇性的。配合穿戴口罩的狀況會因著先前的習慣、疫情期間的變化和空間有不同的因應表現。
A. 受訪者以前有戴口罩的習慣，並且維持過一段時間。
- 時期：國高中通勤期間
- 「疫情前基本上就只有國高中要上學通勤，騎腳踏車，然後就會怕長痘痘，所以就會多少戴一下。」（2:49）
B. 即使是現階段疫情期間，受訪者也會因應疫情的變化，決定戴口罩穿戴的程度。
- 疫情期間：疫情初期 → 疫情緩和（連假前）→ 疫情轉壞（連假後）
- 【疫情初期】「然後疫情之後當然就……因為一開始還蠻擔心疫情的，所以基本上都會一直戴著。」（2:49）
- 【疫情緩和】「中間……中間就感覺什麼事都沒有。然後，像學校也就是沒有怎麼樣，所以就會開始上課沒有什麼戴口罩了。」（3:30）
- 【疫情轉壞】「現在都有戴口罩。現在都有……為什麼呢？噢，對，因為連假結束那幾天都有戴著。」（3:59）
C. 疫情期間，受訪者亦會因為場所的屬性、環境等，決定穿戴口罩的程度。
- 推測：受訪者根據當下人數決定其穿戴程度。如當下有人且不少人的情況，會選擇穿戴；無人、人少的狀況則無會。
- 「坐車當然會戴，然後散步不一定會戴。像是上完課嘛！走在椰林大道上不一定會戴。基本上都有戴。」（4:54）
- 「[跟著同學]沿路[行走]的時候會戴。我會主動自發地戴起來。」（5:23）
- 例外情況：家裏（外宿、嘉義老家）、用餐當下
- 【家裏】「家裡當然不會戴」（4:54）、「像我們在寢室都不會戴口罩」（5:49）、「在嘉義，家裏是不會戴啊！」（6:57）
- 【用餐】「吃飯……在吃的時候當然不會戴。」（5:16）
- 但用餐的環境也可能進一步影響受訪者用餐的意願，比如配備消毒設施與否
- 「自己很喜歡自助餐，所以就多少會擔心一下，尤其家裡那邊的自助餐，又沒有提供酒精，所以自己有時候忘記帶，就會多猶豫一下自己要不要進去吃。」（5:49）
2. 根據受訪者觀察週遭人穿戴的程度和情形，主要受到兩種因素所影響：（一）地域、場所；（二）身份屬性
A. 地域、場所的差異，伴隨染病的風險不同，可能影響他／她人穿戴的意願。
- 【外宿地方（家庭式房）】「[室友們]好像也沒有什麼變化唉！像我們在寢室都不會戴口罩。」（5:49）
- 【新北、嘉義兩地差異】
- 「像是我是住在頂溪那邊，算是新北，那之前就是常常會有那個什麼新北有人啊，他們在居家隔離，但自己跑出來。」（5:49）
- 「不過他們那邊（嘉義）沒有什麼戴口罩」（6:57）
B. 身份屬性（職業、親友關係）決定穿戴與否。
- 受訪者父親為汽車業務員，需要面對客戶。推測業務員可能會基於體面等因素，而無便戴口罩。
- 「我爸爸是業務，他是那種賣汽車的，所以他需要面對很多的客人。不過他們那邊沒有什麼戴口罩，他也不可能戴口罩。我也能理解，但是會擔心。」（5:49）
- 「因為他可能要面對顧客，所以……」（7:23）→覆述語句並確認原因
- 「對，所以他不可能戴口罩。」（7:26）→由受訪者確認無誤
- 受訪者家人、室友皆為認識的人，因此無會戴口罩。
- 「家人喔？家人在家裡都不會戴。在嘉義，家裏是不會戴啊！」（6:57）
- 「我們（受訪者和室友們）在寢室都不會戴口罩。」（5:49）
五、訪談反思：另類的訪談模式與新題
雖然過去做過為數不多的訪談，不過對於筆者來說，此次的訪談練習，無論是題目還是互動的模式皆係新的嘗試。因應當前的疫情，戴口罩成為當今例外狀態下的普同現象，也宣告著社會進入新的階段。亦即，人們在在因應疫情的狀況下，除了藉著口罩的穿戴來降低感染的風險，同時也減少既有實體面對面的活動，改以線上視訊的方式來取代。本次的訪談作業便係以口罩為主軸，設計相關主題之訪綱，並輔以Google Hangout這套視訊軟體協助進行今次的訪談作業。
認知到訪談作為一種深入性的研究工具，誠如其他質性研究的方法，其中一個目的便在於探索人人皆戴口罩這個現象背後的內涵差異 — — 個人的情緒、習慣、活動、交流等面向。這點我認為與本組在進行作業分享時的總結類似，即「訪談是一個發現的過程，在訪談之間重新進行思考」；訪談既是發現的過程，也在進行中滾動出更多的線索和思路。另外，筆者認為訪談除了具有探索的目的意義，實可以是另一種更為積極，關涉研究者如何重新理解社會的過程 — — 訪談同思考如何將個人從集體的化約和束縛中解放般，嘗試照見其中的主體意義和內涵，並從他／她們的觀點和故事中找到其人在社會中的主動意義和位置。換言之，訪談理當也可以視作「結構（被動）－解構－結構（主動）」之過程來理解。
通常來說，訪談主要的進行模式係以實體空間中的面對面來呈現。不過此次的訪談過程中則多了科技作為溝通的媒介，使得整體的體驗有別於前者，如心理的障礙、使用技術的難易度、聲音或影像的再現等。以本組為例，我們在正式討論訪綱內容的階段前，花了不少時間在等待其中一位組員克服麥克風的音效問題。除此之外，在討論的過程裡，我們也發現畫面和聲音的傳輸是有慢一兩秒，或者不時有不流暢的狀況。因著技術上的問題，使得我們小組並未如期在課堂時間完成，得另外約時間好好處理我們三人輪流一對一的訪談作業。
綜合各組的回饋，視訊訪談相對於面對面而言，整理如下：
- 優點｜作業的環境因為是在家裡或宿舍，相對比較舒適；可以更聚焦於對方的臉部表情；記錄訪談的畫面，以便事後回顧；視訊的背景（個人房間）有助於判斷受訪者身處的環境（其他可能的補充資訊）。
- 缺點｜螢幕顯示時間有時間差（兩邊會有衝突、卡住）；不適應視訊的環境，包括：不知道該如何看螢幕還是面對著鏡頭，或是拿捏身體（頭部）與鏡頭之間的距離；部分動作不容易捕捉（因畫面多僅照到上半身），比如抖腳等；
因為作業未如期完成，所以與組員另外約了一天的時間，透過面對面的方式來完成剩下的訪綱內容，以及一對一的訪談問答。雖然在作業上多花了一點時間，不過筆者認為第二次的互動經驗得以讓我們去比較兩種模式的差異。比如時間方面，筆者自覺面對面實際上係比視訊更有效率的方式，不僅是因為聲音較為清晰，也包括視線也可以不侷限在同一個位置（如螢幕或鏡頭），壓力相對來得較小，表現也較為自然。
在訪綱的部分，我們小組在設計題目前則花了一些時間在理解「什麼是訪綱」，以及訪綱的用途。另外兩位組員在修習田野工作坊之前並未有過正式的學術或田野訪談的經驗，對於訪綱也相對陌生。當我在解釋訪綱的時候，則留意到如果只是口頭的描述可能也難以理解訪綱，所以在討論的過程時則提供我先前在進行論文訪談時所擬定的訪綱，並借用該份訪綱的部分架構來重新設計我們的題目。不過令我意外的是，雖然兩位組員在擬定訪綱的階段表現得有些生疏，不過實際訪談的練習則顯得成熟和得心應手。
我們題目的主軸大抵衍生自課堂時的討論，聚焦在人們戴口罩的配合程度，並在這個命題上去設計相關的具體問題。問題主要有三種層次：經驗的事實描述（what）、經驗的頻率、成分、程度和前後變化（How），以及對於經驗的個人詮釋和理解（why）。其中，經驗指的不單是受訪者個人之於穿戴口罩一事，也可能包括身邊的周遭人，以及理解他／她與周遭之間彼此的互動和關聯。
內容方面，綜整本題的第1和2點，則可以如此理解：無論是受訪者，或是身邊的人，穿戴口罩與否可能主要受到疫情間變化（疫情一度緩和或緊張）、所在地方（區域疫情嚴重的程度，如新北相對於嘉義嚴重）、週遭人們的屬性（親人朋友面前多不會穿戴）等因素影響。當中，有部分因素為不得不為的情形（吃飯、業務的身份難以穿戴）。其餘的因素則端視個人的主觀判斷，即透過判斷當下的風險來評估是否穿戴口罩，比如受訪者提到消毒設施的有無，會間接影響他對於場所的安全方面的觀感。
誠如前述所說的，訪談的內容看似關乎受訪者個人，然而部分的經驗分享則可能指向共同的集體行為和現象。經由其他小組同學的分享，筆者觀察到社會關係和心理層面的變化是影響個人是否穿戴口罩的關鍵。社會關係方面，同我的受訪者，都表示面對家人和親友，因為是相較熟悉的，所以會出於信任而降低戴口罩的強度；心理層面的變化，則包括「不信任」、「緊張」的認知和情緒被強化，如對周遭的人的信任度降低，對於陌生者和狀況疑似「微恙」的人則會產生產生恐懼。於是認為這背後的作用因素應與人們對於風險的認知有關。亦即，我們到底能否掌握多少程度的風險（也是資訊，如越了解則會自覺風險較低）才是主要的因素，即使實際上充斥周遭的未知數可能遠多於我們所能實際掌握的。
最後，則是有關整個訪談過程的個人心得。整體而言，無論是形式上，如從訪綱生產、訪談練習、逐字稿謄打和訪談分析，抑或以口罩為題的思考、對受訪者分享內容的詮釋和聯想，都是過去所未曾接觸過者。論挫折的部分，我相信一定有，比如我在進行訪談的時候，時不時被訪綱牽著走，或者急於將上面的問題問完，使得整個過程猶如訪談機器人在搜集資料般，顯得制式和生澀。事後，在回顧整個訪談紀錄時，亦會發現內容上漏掉許多關鍵的線索，進而凸顯問題本身的闕漏。訪談過程中的氣餒或許在所難免，不過我同意黃舒楣老師說在課堂上所說的，訪談可能不會只有一次，有可能是開啟下一次對話的契機。對此，如何在下一次的契機到來之前讓自己的訪談技藝更進一步，藉由反覆的「試錯」，不啻作為我們田野過程中的良善期許。
